暗湧 （二） 完

田中志郎的心無法平靜下來。即使一口氣揮劍四百二十七次，依然揮不去心中迷惘。

於是便走到街上，希望吹冷風真的有傳說中的功效。可惜全球暖化實在嚴重，這無風的夜晚悶熱得讓人鬱悶。

本來以為這時間，街上會是空無一人。但卻還有個衣衫褴褛的乞丐，對著垃圾桶念念有詞。田中志郎看著有趣，便停下腳步。乞丐似乎是和垃圾桶交談了一會，然後嘆氣一聲，從懷中拿出一只毛筆在空中揮毫。

乞丐發現了田中志郎，便對他笑了笑。田中志郎只覺得這乞丐的臉有點臉熟，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。

想不起來，就不想了。他的煩惱本來就不少。道場的學生一天比一天少。道場的租金卻越來越貴。家鄉的弟弟依然還是遊手好閒、不務正業。房屋貸款收到隔夜利率上調而需要還更多...

邁開腳步，繼續這悶熱夜晚的遊逛。乞丐也向他的方向走來，嘴裡依然念念有詞：『遊魂野鬼就還好。從人心中生出來的魔，最難處理了。』

兩人擦身而過時，田中志郎的腳步居然不自覺地向旁閃開。好像抗拒着什麼。

兩人逐漸走遠，乞丐突然轉回頭來，大聲說：『警官，我是許文華。你也許忘記了我。只是想告訴你，三年前那錯手的一槍，她沒怪你。她要我別怪你。你也別怪自己了。』

田中志郎想起來了。三年前，在那無辜死者屍體旁失聲痛哭的，正是同一張臉。

田中志郎抬頭怔怔望著受光害侵蝕的夜空。乞丐嘆了口氣，不知是為了田中志郎還是為了自己。

原諒別人，有時比原諒自己容易得多了。

暗湧 （一）

張探長離開後不久，田中志郎的道場來了個稀客。雖然說是稀客，但對方卻好像把道場當成自己家裡一般不客氣。徑自走到道場後的廚房，打開冰箱拿了罐啤酒喝了起來。

『道場關門後，我們較量一下吧。』爽直的語氣，一如她的劍路。稀客是田中志郎以前任職國際刑警時的同事，李冰玉。

田中志郎繼續練劍，沒有回答。呼吸卻有點紊亂。

李冰玉倚牆而站，一邊喝啤酒一邊說：『你的劍法太過一板一眼了，很容易被看穿的。』

田中志郎並不否認。他的每一劍，都是經過無數次重複練習而累積下來的。他追求的正是這經過了千錘百煉的劍。一個即使看穿了，也抵擋不了的劍。

『他們最近又出現了。』李冰玉沒來由的一句話，讓田中志郎的劍有了剎那的阻滯。『你不想將他們繩之以法嗎？』

田中志郎停了下來：『我說過我是不會回去的。』

李冰玉幽幽地說：『我們大家都清楚，那純粹是意外。這麼多年了你還是無法原諒你自己嗎?』

『那是意外沒錯。但如果我當年不是這麼急功近利，意外也許不會發生。』田中志郎的面孔微微抽搐。

『也許，也許。如果不是你開槍，也許我現在都不能活著在這裡喝啤酒了。』李冰玉的語氣很不耐。

『妳不是說要較量一場嗎，接著！』田中志郎將一柄竹劍拋給李冰玉。李冰玉接下，卻改變了主意：『還是不了。我不和懦夫比劍。』

李冰玉將竹劍放在地上，轉身離去.

『謝謝你的啤酒。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回來，我們兄弟上下都會歡迎你的。』

病假 （二） （完）

離開理髮室後，張探長開車回家。路上遇見塞車，他看看四周沒有交通部的兄弟，就再開了一瓶罐裝咖啡，喝了一大口。

罐裝咖啡如果不是冰的，實在說不上美味。只喝了一口，張探長又覺得腹部絞痛起來。離開家門其實不遠，但路上長長的車龍卻讓家裡的廁所變得遙不可及。

張探長罵了句粗話。彷彿和自己賭氣，一口氣將整瓶咖啡灌下。然後卷下車窗，將一盞警燈裝在車頂，然後把警笛開到最大聲。前面的車輛紛紛讓道。就像摩西將紅海切開一般神奇。

回到家裡，張探長直奔廁所去解放。已經是今天的第五次了，感覺有點虛脫。過後洗了個澡，想要小睡片刻，卻總是睡不著。這才想起，剛才忘了回家太匆忙，忘了開電視。

開電視不是因為節目精彩，純粹只是想要有點聲音而已。開了電視後，張探長很快就睡著了。

就這麼睡到晚餐時間，醒來後從冰箱中找出食物胡亂吃了些，便又駕車出門了。今天是到道場練劍的日子。

道場的老闆田中志郎，曾經是個國際刑警。一次的行動中誤殺平民後，便辭職了。他在日本劍道的造詣很高。張探長從來就不是他的對手。

『你今天的狀態很差，腳步很浮。』田中志郎的中文說得很標準，連張探長也自嘆不如。

張探長喘著氣：『今天我還是病假當中，是個病人。』

『原來如此。』話一說完，手中的劍閃電般攻擊張探長的下盤，毫不留情。張探長左支右絀，沒一會兒就被修理得傷痕累累了。

『這麼快就支持不了了嗎，真無趣。』田中志郎依然氣定神閒。

『混帳！等我的病好之後就和你拼了。』全身的傷痛襯托之下，腸胃的不適反而不算什麼了。

『哼！如果這是真正的刀，你早就掛了。一期一會，明白嗎？』

病假 （一）

和往常一樣，小李帶著一份報紙來到理髮店開門營業。在其他人的上班時間，通常生意都不怎麼樣。沒有報紙在手的話，時間很難消磨。

今天卻有熟客在和平時不同的時間到訪。是愁眉深鎖的張探長，手中依然拿著一瓶還沒喝完的罐裝咖啡。

『張探長，今天怎麼這麼早？不必上班吗？』小李拿起小毛巾，熟練地拍打椅子。這其實是重複而無意義的動作。上一個顧客離開後，他就已經將椅子上的頭髮清理乾淨。這也許只是純粹為了表達對顧客的尊重。

張探長將剩餘的咖啡一口喝完，然後坐了上去『今天拉肚子，請了病假。』

『哈哈，拉肚子還喝咖啡。以毒攻毒嗎。』小李手上絲毫不慢。

張探長眼神中浮現了一絲傷感，但很快就恢復了本來的堅定。『就是因為喝太多咖啡，才會腸胃不好的。戒了酒，但就是戒不了咖啡。』

小李不追問。這世上誰沒有傷心事呢？

張探長將落在鼻頭上的頭髮吹走，繼續說：『偶爾休息一天也不錯，反正那些案件離開破案還遠得很。』

小李微笑說：『昨天“剃刀客”又行凶了。你們又有得忙了。但這回應該比較好吧，最起碼發現了凶器。』

張探長嘆了口氣:『沒那麼簡單。也許那是兇手刻意引導警方去錯誤的方向調查而已。』

『提起精神來。我們市民的安危還要靠警方努力的。』小李手握剃刀為張探長修刮雙鬢。

張探長沉默不語。相比每天工作的警察，市民顯然更信任偶爾亮相的眼袋超人。

超人的魅力在於它的神秘。如果讓超人也一樣朝九晚五地出來維持治安，他就再不是超人了。大家會開始覺得他貪污、濫權、懶散、無能...

大部分的人不會想得那麼多。大家只是需要一個可以信賴的英雄。一個讓大家有勇氣在治安敗壞的城市裡生活下去的英雄。

只是當他的妻子和女兒被撕票時，超人究竟在哪裡？

家長日 （四） 完

『打電話來的是他的政治秘書。要談的話題比較不見得光。他一定會走到人少的地方再談。』“導遊”給的資料是這麼寫的。

經過多次合作，小李完全不懷疑“導遊”的預測是否準確。正如“導遊”不懷疑他能否在那一閃即逝的時機做出致命一擊。

電話響起了。政客瞄了一眼來電顯示，站了起來，用眼神示意保鏢不要跟上來。然後獨個兒向人少的地方走去。小李靜悄悄地跟了過去，沒被發現。

政客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，小聲地說著電話。小李的腳步極輕，極從容。

就像政客的中年脫髮一樣，發現時已經太遲了。

太遲，就如字面上的意思一樣。太遲。頸項大動脈已經被利落地割破了，不停濺血。

而直到此刻，政客也只是看見了兇手的背影，還有兇手拋在地上的刀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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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的報章頭條都統一地以政客死訊為頭條。由於現場發現了剃刀刀片，媒體也紛紛給了兇手新的綽號。

小李在報攤上買了其中一份，標題有最合他心意的稱呼：“剃刀客”。

家長日 （三）

第二天，政客要到兒子就讀的中學拿成績冊。這是個家長日的季節。

小李長相平凡，混著其他家長就進去了學校範圍。和昨天一樣，依然是有很多家長說著『工作忙』、『趕時間』之類的話而要老師讓自己先領孩子的成績冊。

這個命不久矣的政客，也是一樣。

但那個班主任就是不買帳，即使面對政客身邊兩個高頭大馬的保鏢也毫無懼色。那政客不斷念念有詞地咒罵那老師有眼不識泰山。他也許不知道，那老師就是因為認出他的身份，才特地將他排到最後。

罵不了多久，政客也累了。開始色瞇瞇地望著校園內的女學生。

小李看在眼裡，暗笑：『死到臨頭還不知道。不知這是幸福還是可笑。』

政客的兒子倒是長得儀表堂堂，一臉正氣。與其讚歎造物主的神奇，更讓人懷疑他兒子不是他親生的。

政客的兩個保鏢，早上十點就戴著墨鏡，實在莫名其妙。也許那只是為了方便隨時小睡片刻吧。

小李握著褲袋內的剃刀。就像理髮店裡一樣，每個顧客他都會使用一片新的刀片。政客的刀片他已經準備好了。

現在就只等政客的手提電話響起了。

家長日 （二）

小李的理髮店休息一天。因為今天是家長日。

小李和兒子在課室外等待。小李端詳着兒子的臉，真是越來越像孩子的媽。

自從妻子離開後，身邊的人都很有默契地很少說兒子長得像母親了。小李和兒子有一句沒一句地聊。雖然只是二年級，但也是有一些課業的壓力吧。兒子的成績不算太壞。雖然自己沒說什麼，但這小傢伙似乎對自己的成績感到相當不安。

老師的壓力也挺大的吧。也許校方對於KPI要求得很緊。於是對於中等成績的學生，就已經口沫橫飛地提議小李應該讓小孩參加補習班。

『又不是持刀殺人，不過是八歲的小孩少了幾個A。沒有嚴重到要上補習班吧。』小李笑著說：『讓小孩開心點吧。生活壓力這回事，長大後要逃也逃不了的。』

老師一怔，一時不知怎麼回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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帶著孩子回家後，小李收到新的電郵。是那政客明天的行程。還有適合下手的時間地點。“導遊”果然不是蓋的。這次信件結尾多了一句：『小心眼袋超人』

看著牆上的剪報。“割喉刀手”四個字在新聞標題中是觸目驚心的紅色。小李並不喜歡這名字。就覺得很俗。

每個案件都成了無頭公案。警方的壓力也很大。小李突然覺得也許應該留些線索給警方追查一下。也許還可以引出意想不到的人物。

『看來明天店鋪要多休息一天了。』

家長日 （一）

看著電郵傳來那鉅細靡遺的資料。小李不禁為之感嘆。

從對方的移動路線、保鏢的身份特點、四周環境人潮、等等的資料，歸納出三個適合下手的地點。小李只要選其中一個地點，把握資料提議的時機就行了。

這次的目標，是個搞民粹的政客。

『罪不至死』小李口中這麼說，心中卻開始排演明天早上的行動。想像着對方錯愕的神情。

小李通常在目標還未來得及給任何反應之前已經抽身而去了。對方的表情只能才第二天的新聞才可以看到。

突然傳來敲門聲。小李關上電腦熒幕，去開門。門外是八歲的兒子：『爸，明天早上是學校的家長日。你可以來嗎?』

『爸爸當然會去，一言為定。』小李露出笑容，伸出尾指和兒子打勾勾。

看著桌上那政客的照片，『這傢伙逃過一劫了。』